两三日后,这天早上,景文在晨起锻炼时,雨洹本在菜园里打点,忽然一阵恶心,趴在墙边一阵干呕。
“洹儿,你怎样?”景文急忙冲上来一把搂住她。
“不打紧,不打紧。”她微微一笑,却是有些虚弱。
“那怎么成,还是寻郎中看看吧。”
“洹儿没事……呕!”话没说完又干呕了一阵。
“这还没事,今日就歇歇吧,莫逞能了。”景文一把将她抱起,往院外驴叔背上放,让她侧坐着。
“小心点。”
“师父!”看到他们夫妻准备出门,朱老四赶忙跑了来。
“老四,你今天与十一自己看着办吧,有什么事我回来再说,我带你们师娘去看郎中。”
“喔,是师父,那徒儿就先放着了。”
镇上也就一家医馆,一个老郎中。
“嗯,”号了脉,老先生顿了顿,“令夫人有喜了,倒没什么大碍,回去杀只鸡好生养养便得了。夫人体虚,切忌这三个月可切莫行房事。”
语毕送客,连钱都没收。
然后景文又傻呼呼的牵着驴载着雨洹往回走,她笑嘻嘻的望着他傻愣的背影。
“欸!”他忽然惊叫一声,吓到周围许多摊商路人,许多人纷纷绕道而行,“洹儿刚刚大夫是说,说……”
“夫君莫慌,洹儿是有身孕啦。”
“那那那那,那我怎么办?”景文一脸脑子给火车撞了似的惊慌失措,倒把雨洹逗乐了。
“大夫说让夫君买鸡呢。”她娇娇一笑。
“好咧,便买,买一打。”
“不用这么多啦。”
“啊对,还得买些上等马料,洹儿有喜,驴兄功不可没啊!”他开心的摸了摸驴头,倒是被口水喷了整手。
“瞎说什么呀!”雨洹羞怒道,看看四周,幸好没人注意。“你要买便买,洹儿可管不了。”
“应当的,应当的。”景文嘿嘿笑了笑。
雨洹有身孕第二高兴的大概就是牛叔了,连着好几天都让牛嫂来给她照料一番,朱老也三不五时让朱家二娘来给她闺蜜弄些补身的食物,弄得夫妻俩老不好意思的,景文偶尔也丢下上午的工作,学着怎么照料孕妻。
枪械制造上两个徒弟已经开始学习制造枪机零件,而且也造出第一把六发装子弹左轮手枪,一样是三分口径,不过减少了步枪子弹的火药量,取名为因陀罗之叹。
一切都仿佛车搭在轨道上走一般顺利,就这样过了两个月。
“师父!不好啦!”
“怎么了,慌慌张张的,不要慌慢慢讲嘛。”林景文正坐在工台前车膛线,他一直想搞一把Fnp90出来,但是自动化机构很多东西不是手工可以搞定的,倒也没什么进度可言。
这天早上雨洹说想和牛叔、牛十一、朱老四去趟市集,还说要给他个惊喜,不让他跟,连孩子他爹都喊上了,他也只好在家等着。
反正他干爹妈都跟着,总觉得自己也是安心许多。
看牛十一喘成这样,不禁皱起眉头。
“师父,刚刚在、在镇上,来了征收军粮的官兵……”牛十一有些艰难的说着。
北方战事吃紧,这个征收军粮也算是例行公事,不只是粮,连一些战备物资都征,这个他是经历过的,倒也不算什么大事,一般不会太过刁难。
“那又如何,征粮而已又没干嘛。”
“他们刚走又来了一小队官兵,说这回还要另外征些军妓,带走了不少青楼女子,师娘不小心混在里面,也被带走了……”
牛十一急得都哭出来,一脸恐惧的看着师父,只见林景文先是一愣,然后拍桌起身。
“你说什么!”征军妓把良家妇女混进去这种事倒也不是没听过,不过倒楣事总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特别有感。
“真是岂有此理,他们驻扎在哪,快带我去!”
“我爹妈已经跟老四赶去衙门了,师父我们快走吧!”
林景文可从未如此怒火冲天,光是气势就先碾压众生,跟在他身边的牛十一脚都快站不稳了,他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景文,甚至当年那个冯大年都没有这等魄力。
他走前还抄了两把因陀罗之叹放在兜里,一把抓了六七轮子弹。
牛十一可是知道他师父捣鼓这些东西的威力,只是他们本性敦厚,景文想让他们收一些在家防身他们也不敢拿。
两人急急忙忙的赶到镇上的衙门,只见牛叔夫妇和朱四垂头丧气地坐在路旁,朱四更是鼻青脸肿,气愤难平。
“牛叔,牛嫂,老四,你们没事吧?洹儿呢?眼下什么情况?”景文这一跑也是气喘吁吁,看到老四的惨样,心里更是慌乱。
“景文,老牛对不起你,有我们跟着竟然也发生这种事……”
“到底怎么了,官府不管这事么!”景文着急道。“老四你这该不是衙门打的吧?”
“师父,徒儿无能还请师父责罚。”老四看着他忽然哭了出来,被揍成这样都没哭看到我就哭是什么意思,林景文眉头又多一皱折。
“徒儿这是给那些兵痞打的,徒儿看他们拉着那些青楼女子上了马车,推挤中师娘也被推上去,徒儿马上冲去理论,他们说奉令征妓,万不敢抗令,还叫我要讨婆娘上别的地方讨去,这回只是教训教训,下回可要动刀了,然后我们就来报官了。”
“官老爷呢?”景文像是又被敲了一闷棍,上马车是要带去哪里?
“官老爷说了,这事他想管也难,对方是钦差大臣,不可能会出这种小差错的,让我们节哀呢,还说这回就征一年,指不定明年就送回来了。”牛嫂边说边哭,不可能会这个说词摆明就是不承认罢了,“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命苦啊……”
“他们找青楼征不得有卖身契么?多一个人都不觉得怪么!”景文强扼怒火,只希望还有转机。
“老夫刚才也是这样跟官老爷说的,”牛叔叹了口气,“但是征军妓非比寻常,与卖身的买卖不同,是以一纸租约来定下期限,并没有卖身之实,只是朝廷与这些青楼租用这些女子而已。老夫实在对不住你,对不住弟妹啊……”
“义父莫出此言,这是官兵霸道,与你们无关,我感谢大家相助都来不及怎敢责怪你们。眼下不知征粮队会待上多久,不行,我现在就去找她。”说着景文一跨上了驴叔背上,“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?”
“这……”牛叔牛嫂面面相觑。
“师父,他们往城北去了。”老四可不管那么多。
“我这就赶过去。”说罢他当即策驴而去,驴叔虽然平时总慢慢吞吞的走着,此刻倒是也通晓主人那焦急的心思,迈开步子奔了起来。
一出了城,他马上掏出两把因陀罗之叹,填进子弹,目露凶光,已然做好要火拼一场的准备。
顺着路又奔了约略半个时辰,只见目视可及之处,路边倒了一个人,景文登时心头一凉,不一会便近身上前,带他看清楚后,倒抽了一口气,霎时天旋地转,他一个反手抄起小刀,往自己的腿上就是一扎,那透骨之痛鲜血之赤,残酷的点醒他这不是作梦。
“夫君……你这是何苦?”
那人不是雨洹又是谁。只见她一身泥污,身上多处擦伤,下半身裙摆之间血迹四布,气若游丝,却是没少被折腾的模样。
“洹儿你别说话,我们回去寻大夫去,没事的,一定没事的。”景文故作镇定,轻轻搂着她。
“洹儿就怕再不说,便没机会再说了……夫君啊,这近一年来,洹儿,可真是幸福之至……”她虚弱地伸出手,抚摸他的脸颊,景文赶忙搭着她的手不让她出太多力。
“虽然夫君……有时恁地豪放,然而夫君迷恋洹儿如此,洹儿却是……开心得紧,咳咳咳咳……”
“洹儿乖乖,咱们还有好长日子呢,你莫要吓我啊……”眼前一片模糊,泪水竟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。
“夫君莫哭……洹儿有一事相求……”
“你说,十件我都答应你。”
“夫君你莫要学那湿婆神那般深情……你便另娶她人吧……莫让洹儿绊住你了,洹儿会不瞑目的……”
“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!”心头似是有万根针在扎他一般,好不容易雨洹要有自己的孩子了,便没有再提纳妾的事,怎料竟又遭此变故。
“洹儿就只要夫君答允一件……你便允了洹儿吧。”她虚弱的挤出一个微笑。
“我答应你,你不要离开我啊!”景文失声道。
“……夫君,洹儿、洹儿想再亲一亲夫君……”雨洹嘴角流下一抹血痕,带着一抹笑意,阖上眼睛。
这便来不及了?
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-!”
林景文一愣,颤抖着双唇,却说不出半句话,好不容易发出声音,却是一道深远流长的怒吼,吼声悲痛惨烈,怒意横生,杀气冲天,周围的林地宛如地动天摇一般震荡绵延,惊动起群鸦漫天。
这一吼宛若猛兽负伤一般,耗尽他全身的气力,几乎抽干他肺中全部空气,吼声止歇之时,只见他双眼虎目狰狞血丝满布,眼角流下血泪,咳了一两多血出来,便是以搂着娇妻之姿,跪着昏死了过去。
“……夫君……夫君醒醒……”
雨洹那曼妙柔美的身姿隐约在他眼前晃动,慵懒的侧躺在他身畔。
“……夫君,你忘了答应洹儿什么么?”
“洹儿!”伴着一声狮吼,林景文猛地坐了起来,满头大汗,他环顾四周,自己正坐在家中的卧室里。
这一吼也震住了正端着一盆水进来的老四。
“十一!师父醒了!”
“我去唤我爹妈!”
两人急急忙忙的动了起来。
“……老四,我躺了多久?”林景文的表情还卡在满面怒容,昏暗中吓得老四不觉退了一步。
“……师父,师父躺了快七天七夜了,现在是第七日下午呢。”他徒弟怯然道。
“洹儿呢……”他面容渐趋柔和,轻声问道。
“师父对不起,师娘她,那日我们追上去怕您遭遇不测,可是等我们找到您,师娘已经没了气息,我们等了两天您没醒,便自作主张寻了道士先葬了师娘,就在山边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景文没有再太大的情绪波动,只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,“老四,为师可否麻烦你一件事?”
“师父你说,徒儿一定照办。”
“十一他们太过敦厚,你是个机灵人,此事切不可与他们知晓。”
“师父不是要做傻事吧?”朱四眼中亮起一抹异样光芒,当日眼睁睁看着师娘被带走一事历历在目。
“……杀些官差,拷打朝廷命官算得傻事么?”景文冷笑。
“算得,算得,算上徒儿一份,徒儿无能让师娘被带走,请让徒儿将功赎罪。”说着老四屈膝欲跪,景文马上扶起他来。
“你才几岁大,休要胡来。你这几日赶紧给我多造些子弹,步枪用的跟手枪用的都要,也让十一帮着点,莫与他知道因由,造得多少是多少,规格程序切不可少。”景文又再细细叮咛了一番。
“徒儿知晓了,师父,那您呢?”
“不要知道太多对你比较好,你日子还长着,莫要与我捋虎须,你便是替我多赶些补给就是帮我大忙了。明白么?”景文正色道。
“徒儿明白。”
“那便好,另外你给我起个誓。”景文目光清明,瞪着他心头一凛。
“师父,什么誓?”
“万一哪天官府查上来,老牛一家可是迂得紧,你切莫让他们回话,务要赶在他们面前与我撇清关系,一切凶器都是我个人造得,你们全不知情,另外你要说我脾性火爆,经常与你们拳脚相向,有多不堪讲多不堪,省得么?”
听到这边,朱四已是红了眼眶,话音哽咽:“师父,徒儿省得。”
“那便起誓罢。”
“徒儿朱四立誓,万一官府查来,便与师父恩断义绝,以求护得我朱牛两家周全,若有所违,当受五雷轰顶,不得……”
“打住,打住,你给我说,若有所违,师父便受五雷轰顶,不得好死。”景文瞪着他。
“师父,哪有徒儿这般咒自己师父的啊?”朱四慌忙道。
“你若是守信自不是在咒我,快说。”景文微笑着,朱四年轻,也看出这是慷慨赴死的笑意。
于是唱了个诺,把誓言说完了。
稍晚,牛叔嫂做了饭送过来,景文昏迷数日,只能进些米水,也是饥饿难耐,拿钱给十一去杀了两只鸡回来与几人分了。
这几日虽然都是牛十一和朱四在照看师父,但舖子里的工作也不敢有停,两人都不在时便是由朱四的二姊朱二娘来代理,这个朱家老二的夫君近三年前被征召北上,至今未归音讯全无,其实大家也都心照不宣,夫家方面早已是放弃希望,是以她早回了娘家。
景文改变了先前冯铁匠的形象以后,朱老有意将这个尚且年轻的女儿改嫁与他,是以雨洹几次旁敲侧击。
眼下雨洹尸骨未寒,大伙自是不敢提及。
景文苏醒这晚,朱二娘自然也来了,先前她帮着照顾雨洹时,他人也在工作没有碰上几次面,这次他昏迷期间也全没有与她打过交道,轻声言了谢,却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,但她的眼神倒令景文感到有些微妙,但也没有多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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